黃愛平
2024年04月10日08:25 來源:學習時報
學人小傳
戴逸(1926—2024年),歷史學家,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主任,中國人民大學榮譽一級教授、清史研究所名譽所長。曾任第四、五屆中國史學會會長,第二屆國務院學科評議組歷史學科召集人,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等。著有《中國近代史稿》《乾隆帝及其時代》等,主編《簡明清史》《18世紀的中國與世界》等。
“清史是我理念之歸宿,精神之依托,生命之安宅。”這是歷史學家、清史泰斗戴逸的深情告白,也是他畢生學術道路的真實寫照。
“逆向回溯”,緣定清史
戴逸治學,是沿著“逆向回溯”的路徑進行的,即從中國革命史上溯到中國近代史,最終定格在清史。這一獨特的治學路徑,與他的人生際遇和工作經歷密切相關。戴逸1926年出生于江蘇常熟,自幼酷愛文史,1946年考入北京大學史學系,走上歷史學習和研究的道路。1948年因參加學生運動遭到國民黨政府通緝,在黨組織的安排下奔赴解放區,進入華北大學學習,結業后留校,在歷史學家胡華的領導下從事中國革命史的研究工作。1950年,華北大學進京,并在此基礎上組建中國人民大學。自此而后,戴逸便一直在中國人民大學從事歷史教學與研究。
新中國成立初期,從事中國近代史教學和研究的人才極為缺乏。由于工作需要,戴逸承擔了中國近代史的教學任務。他夜以繼日地閱讀史料,思考問題,通過幾年的教學實踐,對中國近代歷史有了系統、深入的了解,也形成了一些新觀點,由此萌生了編寫一本中國近代史的想法。繁重的教學工作之余,戴逸筆耕不輟,1958年,《中國近代史稿》(第一卷)問世,其新穎的論點、嚴密的論證、流暢的敘述贏得了學界和讀者的贊譽。
“文革”期間,戴逸因主要執筆的《論“清官”》一文受到批判,下放到江西余江“五七”干校勞動,直到1973年回到北京。時值中國和蘇聯兩國邊境發生沖突之后不久,在邊界問題談判中,涉及兩國邊界爭議諸多歷史問題。戴逸受有關部門委托,研究清代歷史上的中俄關系。他廣泛搜集檔案、日記等第一手資料,撰成《一六八九年的中俄尼布楚條約》,以嚴謹的考證,厘清了康熙年間中俄雙方簽訂《尼布楚條約》的史實,為當時中國政府處理中蘇邊境問題提供了重要參考。“文革”結束后,鑒于鴉片戰爭以前的清史研究是學術界的薄弱環節,許多空白亟需填補。戴逸首倡并主持編寫《簡明清史》,他大量閱讀歷史資料,梳理清代歷史的發展脈絡,思考其中的重要問題,認真審閱全部書稿,甚至逐章、逐節、逐句、逐字重新寫定。該書問世后在學術界產生了極大影響。
自此而后,戴逸便一直在清史園地辛勤耕耘,廣泛開拓清史研究領域,大力推進清史研究。在他看來,清朝處在從傳統社會向近代社會開始過渡的重要時期,時間跨度很長,距離現在最近。因此,要了解和掌握中國的國情,就要對清朝的歷史有全面、深入的了解。正是緣于這一理念、這份執著,戴逸甘愿以清史為職志,數十年如一日,“寢于斯,食于斯,學于斯,行于斯”,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獻給了清史事業。
“把清史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”
長期以來,在現行的學科體系之下,清史被切割為兩段,以鴉片戰爭為界,鴉片戰爭以前的清史歸屬于中國古代史,鴉片戰爭以后的歷史則稱為中國近代史。改革開放之前,前半段鴉片戰爭以前的清史特別不受重視,研究成果寥寥無幾。后半段即1840年以后的歷史極受重視,但研究主要關注的是反帝反封建的重大事件,實際上是從革命史的角度研究這80年的歷史,而不是從清王朝的角度研究清史。戴逸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問題,早在改革開放初期,他就大力倡導“把近300年的清代歷史當作完整的研究對象”,他說:“清史是指清朝統治時期的整個中國史。它的范圍,從縱的方面說,應包括清朝興起、發展和衰亡的全過程;從橫的方面說,應包括政治、經濟、軍事、外交、民族、思想文化等各個方面。它的起訖時間,從1644年清朝入關、建立全國統治,經過康雍乾盛世以及鴉片戰爭后的衰落,直至辛亥革命、清朝滅亡為止,共268年。如果上溯清朝入關前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時代的歷史,則長達近300年。”這一研究范圍的拓展和確定,奠定了40多年來清史學科領域突飛猛進的基礎。而戴逸更是身體力行,由中國近代史上溯清史,繼《一六八九年的中俄尼布楚條約》《簡明清史》后,把關注的目光投向清代邊疆和清代人物。邊疆的統一和發展是清朝的重要業績,戴逸研究清代的邊疆和民族關系,思考邊疆治理開發與近代化的關系,主持撰寫了《中國西部開發與近代化》。對乾隆帝這位清代極具特色又最為復雜的歷史人物,戴逸尤感興趣,他爬梳史料,結合時代特征,分析人物性格、意志、才情、愛好、思想、作為等,撰成《乾隆帝及其時代》。他主持并推出《清代人物傳稿》《清通鑒》等重大研究成果,都反映了他在清史研究領域的成就和貢獻。戴逸也由此確立了清史研究領軍人物的地位。
“清史研究要有世界眼光”
與前代王朝的歷史相比,清代歷史有一個很大的不同,這就是清代中國與世界的聯系日益密切,很多方面深受世界的影響,清朝已成為全球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因此,戴逸特別強調,研究清史要有廣闊視野、要有世界眼光。早在撰寫《一六八九年的中俄尼布楚條約》時,他就已經意識到,清代中國與外國的關系,不僅是清史研究的重要內容,其中的不少問題還與現實有著密切聯系。改革開放之后,中國與世界各國的交往聯系日益緊密,戴逸更為深切地體會到:“中國是世界的一部分,只有把中國放在世界的坐標系中,才能認識中國的真實地位和狀態,而世界又必須包括中國這樣一個巨大的有機組成部分,如果拋棄了中國史,世界史就不是完全的真正的世界史。”
20世紀90年代初,他認真研究中日甲午戰爭的歷史,梳理這場戰爭的前因與后果,將其置于東亞時局乃至整個世界格局中進行比較分析,撰成《甲午戰爭與東亞政治》等一系列論著,深化并推進了學界對這一重要歷史事件的研究。此后,又將目光上溯至18世紀,組織學術團隊,從政治、軍事、邊疆民族、農民、經濟、社會、思想文化以及對外關系各個方面,對18世紀的中國進行全方位的研究,同時盡可能把當時的中國置于世界發展的歷史進程中加以分析比較,出版了《18世紀的中國與世界》叢書。該書的出版開創了對18世紀這一重要而獨特歷史時期中外比較研究的先例,也得到了國內外學術界的普遍認可。21世紀初,國家《清史》工程正式啟動,戴逸被任命為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主任,主持纂修工作。他不顧耄耋之軀,設計編纂方案、制定工作規劃、建立學術機構、組織編纂隊伍、斟酌體裁體例,以全部心血精力,引領這項文化工程有序開展、逐步推進,迄今已取得重要成果。
戴逸不僅在學術上成就卓越,而且在為人方面也有口皆碑。他溫文儒雅,虛懷若谷,尤為愛惜人才,提攜后進,對自己的學生更是傾注了十二分的關心。他的博士生研究《四庫全書》,需要閱讀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檔案資料,他親自給館領導打電話,請他們提供方便。外地博士生的家屬來京無處安身,他把學校照顧他臨時休息的房子供其居住,直到學生順利畢業。至于年輕學子的新作問世,學界的研究成果出版,往往多有求寫序跋之事,他也樂見其成,有求必應,且都能寫出新意,提出創見,給人以思想的啟迪。戴逸曾專門著文論述對歷史學家的四項要求:資料、思想、文采、道德。而他的治學為人,正是實踐這四項要求的典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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